心灵的箫声（97）：歌舞到了高潮，就应毫不留恋地扬长而去

菜根原文

笙歌正浓处，便自拂衣长往，羡达人撒手悬崖；更漏已残时，犹然夜行不休，笑俗士沉身苦海。

花看半开，酒饮微醉。此种大有佳趣。若至烂漫酕醄，便成恶境矣。履盈满者，宜思之。

日月译解

歌舞到了高潮，竟然毫不留恋地扬长而去。这种在悬崖边上撒手离开的通达之士，令人可羡可慕；正当深更半夜，竟然还有人在趁着夜色在奔忙，这种身陷欲望苦海而不自觉的人，未免可笑可悲。

看花看到花开一半，饮酒饮到略有醉意，这个时候才能感受到看花饮酒的佳趣；如果看花看到鲜艳怒放，饮酒饮到酩酊大醉，这便不是佳境，而是恶境了。凡事追求极端的人，要仔细思量。

日月评谭

中国的传统哲学，阳极生阴，阴极生阳，阴阳互相依存转化。所以中国人处事，讲究执两用中，过犹不及。菜根谭中有句话：居盈满者，如水之将溢未溢，切忌再加一滴。意思就是，当一个人的运势达到鼎盛的时候，就像水缸中的水将要溢未溢，这时切忌再加入一滴，再加就要溢出来了。好事到了极处，接下来往往就是坏事；福报到了极处，往往就要迎来灾祸。菜根谭中还有句话：谢事当谢于正盛之时。意思就是，引退要在事业鼎盛的时候，这样才有一个平安的结局。道理其实很简单。花开到最鲜艳的时候，不就是要凋落吗，酒喝到酩酊大醉，不就是要受罪了吗。总之，凡事不必到达极端。推而广之，人面对功名利禄，声色犬马，尝到一点甜头即可，千万不要贪得无厌，否则灾祸如影随形。

南北朝时代，有一个叫谢周的名士。一天，他应邀去朋友家赴宴。这位朋友是王侯子弟，宴席排场很大，足足占了方圆百丈的露天大场。朋友请谢周献歌一曲，他毫不谦让，登台为全场宾客演唱，博得雷鸣般的掌声。一时之间，酒宴的气氛达到了顶点。就在此时，谢周饮罢杯中酒，整理好自己的衣衫，然后行礼告辞。众人诧异，有人还怪他没有礼貌。只有这位朋友表示理解，笑道：花要半开，酒要半醉。我只恨自己是主人，不能像他那般潇洒。这位谢周的名士，深深懂得适可而止，过犹不及的道理。

所以，聪明而滑头的中国人，深深懂得“半”字哲学。当然，这个“半”，不是机械的打对折，而是把握一定的度量火候。“半”是中国人的一种圆融的人生智慧，心灵状态，处世哲学。杭州灵隐寺中有一副对联，叫做：人生哪能尽如意，万事但求半称心。明末清初李密庵，有一首《半半歌》传世：看破浮生过半，半字受用无边。半中岁月尽幽闲，半里乾坤宽展。半郭半乡村舍，半山半水田园。半耕半读半经廛，半士半姻民眷。半雅半粗器具，半华半实庭轩。衾裳半素半轻鲜，肴馔半丰半俭。童仆半能半拙，妻儿半朴半贤。心情半佛半神仙，姓字半藏半显。一半还之天地，让将一半人间。半思后代与沧田，半想阎罗怎见。饮酒半酣正好，花开半时偏妍。半帆张扇免翻颠，马放半缰稳便。半少却饶滋味，半多反厌纠缠。百年苦乐半相参，会占便宜只半。

为何说“半”的状态最好？首先，天高西北，地陷东南，天地尚无完体。人生总是有缺憾，没有百分百的完满，所以，要认可、适应、甚至欣赏残缺和不完美。这样，生命才能够安顿下来。其次，日盈而昃，月满则亏，盛极而衰，物极必反，这是宇宙的铁律。所以，谁要追求极致的快乐，谁就要面临衰败的痛苦。历史上，这样的正反案例，多了去了，都不想在这里举例子。人生苦乐参半，无论哪个层次上的人，都要来参一参此中的禅意。人生如同一场旅游，应该多看看半途上的风景，不要在路上昏昏欲睡，到了景点却大失所望。童时的天真，少年的轻狂，青春的丰美，壮年的沉静，都是我们人生中的半途，要好好地去经历和把握。要说人生的最终景点是什么？是死亡，如此而已。